《單國防書法集》序言
張駑 鄭訓佐

  與中國在歷史上大都以截然不同的兩個層面來看待"奉儒立言"與"貨殖商賈"的觀念相比,當今的企業家而兼書法家,可說是最具有現代社會色彩的一種文化現象了。西方著名經濟學學家韋伯曾將西方近代健康的商業思想歸結為:"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一個企業要體現一定的文化品格,那麽,追求這種文化品格的人就首先的具備與之相應的人文精神。它既可以表現為對歷史和哲學的介入,從而對人生進行深刻的感悟和把握;也可以表現為對文學藝術的滲透,從而煥發出優雅的人格風度。單國防先生正是屬於後一種類型。他在我國改革開放的經濟大潮中折沖尊俎的同時,又深深地眷戀著書法藝術這塊自由而聖潔的精神家園。這使他與那些純粹的企業家相比,不僅多了幾分詩意、幾分灑脫、幾分名士氣,而更重要的是,當這種人文氣質涵融到他的經營活動中的時候,便愈顯得意蘊深沈,情味悠長,流露出十足的儒商魅力。他以"雙道人"(航道、書道)自稱,恰如其分地表明了他的人生追求。
  據單國防先生自述,他是一九八六年以褚體《倪寬贊》為本自學書法的,一九八七年始求教於京都書家楊再春,一九九五年被吸收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據我們所見,他的書法在那八年多的時間裏,基本上還處於楊再春風貌的籠罩之下。然而,他作為一個從小吃苦、"遭老了罪"的硬漢子,一個從海邊成長起來、能放眼國際風雲、首開中韓航運而達到年創匯六千萬美元企業的領導人,一個友情四海、慷慨好義、經常扶危濟困的心雄萬夫的山東才俊,娟秀俏巧絕非基本性。所以,當他步入書法門徑,要筆性隨其本性揮發時,就開始打破原先圈囿他個性的藩籬,一下子沖將出來,粗放了,厚實了,感覺,但實質上確是在自覺或不自覺地尋繹著一種最合適表現自我的形式。這是一個與"結殼"截然相反的近乎粗暴的"破繭"過程,也是許多書法家必須要闖過以獲得新生的重要關口。當然,在對書法藝術的追求中,這個過程往往表現為"間歇式"的漫長歲月才能完成。我們從本集中可以看到,單國防先生是與一般業余書法家盡量縮小涉獵範圍以求速成的趨向趨同,然後又選擇了一條盡可能擴大筆墨領域以求豐富的路徑;取法的對象由先秦鐘鼎而至漢簡 、魏碑、二王以及唐宋名家和明清諸傑,形式上篆、隸、楷、行、草兼備。這反映了他試圖通過對書法史上那些輝煌點的系統把握以達到措眾法於筆端、融經典以通變的渾茫之境。常言道:藝無止境。單國防先生的書法造詣離此境界固然還有一段間距,但這首先已是他只能成為書家,而與那些也出書、也參展、卻仍只屬於信手塗鴉的書法愛好者相區別的分界線。豈止如此,僅就其永不知足,吸納眾相的藝術活力和自運於創作的多樣性而言,不亦足以令那些雖成名已久卻字體單一或幾十年風貌不變的專業書家們自問和深思麽?
  中國的書法藝術是一種先天的對思想領域契入較淺的藝術形式。因此,中國的歷代文人大都視之為疏離滲淡人生的"逍遙遊"。這表現在負面,是極易形成過於閑談不思進取的遺老情結的。勿庸諱言,在當今時代浩浩蕩蕩的書法大軍中,有相當多的書法家顯露出一種類似"拋物線"軌跡的現象。幾乎與人生精力的盛衰同步,大約以四十歲左右臨界點,其書法水平漸次滑坡,每況愈下,甚至最終湮灰無聞。其原因,不外乎為功利所驅使或人格上難以忍受過大的藝術壓力及學養不足所造成的。大凡僅此一家一派為終生謹守者,無論怎樣崇尚篆隸,或高標魏碑、晉紙,或躓步米芾屑,或專務趙、董媚態,或仿效徐渭瘋顛,或俯拾傅、王纏繞,或蹈襲清季粗拙,只要是固執地生於斯,老於斯,盡管也許為流風所向,暫時能成為書壇的焦點,但輝煌的外殼中包裹的是一團沒有精英魂魄的影子,終會被歷史所淘汰。"取法乎上"和"兼撮眾法",是既有高難度又有廣度和深度的整合觀念。只有將自己的藝術境界設置在至高的層面,才能由前途的艱難遙遠而激發奮進的緊迫感,才能由壓力產生動力,由挑戰產生機遇。否則,便很容易因理想過於低俗而沈迷於淺薄的成功感中不能自拔。一些尚處於青果狀態或催熟狀態的中青年人,或初出茅廬便已目空一切,或走在下坡路上還自我感覺良好。豈知整合意識的缺乏,正是消解書家藝術生命的利刃。它與一般的弊端相比,其危險之處在於它往往以虔誠掩蓋了惰性,浮才掩蓋了淺薄,純粹掩蓋了蒼白,甚至還會將膿痰當作乳酪、腫潰比如桃花,使瘟疫廣不流傳,貽害久遠。由此反觀單國防,其探求之心卻是隨著人生感悟和藝術閱歷的豐富而日益增強了。他以較大跨度與歷史對話,努力使古典靈魂在新的時代中復活,也使現代精神與古典意趣比翼翺翔。他追求形神兼備的模古與帶有古意的現代風範互相依附,構成了一個思緒綿延的藝術系列。他的書法天地猶同商界的騷動不寧、厭倦模式一般,有時靜若處子,有時動若脫兔,或堅定如虬松磐石,或輕松如桃花流水,閑若遊僧隱竹院,急似狂飈卷海濤,乍見空谷蕩飛雪,又聞荷塘鬧葦鶯。風格即人,他內心豐富的精神世界在書法線構的變化中被強烈的對象化了.就筆者所見,近幾年,他的書法創作軌跡,隨著時間的推移,是越來越變化不定了。但這不是淺薄的翻雲覆雨,而是建立在自我挑戰層面上的創新;不是等閑的藝術背叛,而是通過不斷的否定以更新精神的內涵和表達。反反復復、醞釀不定的留動狀態,對一個老年書家來說也許不是幸事,但對於中年書家來說卻屬於正常的征兆。因為,過早的成熟或僵滯意味著死亡。從這一層面來解讀單國防,又怎能不為其誌可嘉,其心良苦而感嘆呢?
  當然,書法中的創新至難,是必須要以作品的個性化和精美度為前提的,是需要以膽魄為動力,理性為約束,時間為保證,經驗為先導的。所以,有沒有美學突破的沖動是一回事,而能不能將這種沖動轉化為和諧而獨立的藝術形態則是另一回事.單國防先生時刻感受著世界經濟一體化大潮的沖擊,同時也經歷著正彌漫的世界性的文化綜合氛圍的沐浴。這使他在書法創作中擺脫了致命的孤島情結,正盡可能地敞開胸襟,吸納八面來風.他幾乎把業余時間全部用於讀帖、臨寫、創作和思考已積澱豐厚的藝術經驗,力求完成美學突破之中了。從此意義上說,書法卻已成為他生命本體的一部分。其作品呈現鳶飛魚躍的盛觀當是意料中事.然而,這種吸納最終所展示的成熟的圖景,卻不應顯露個星點雨的散漫器局,而應自然而然地隱伏著一條由生命意識和個性化地一以貫之地美學風範連綴而成的線索,不應容留簡陋、虛華、浮躁、粗野、醜陋、臟亂等等時俗弊病的侵蝕和幹擾,而應盡可能多地涵融精純、飽滿、紮實、瀟灑、豐富、健壯、整潔、高雅等等美的因素以為基調。誠懇地說,這條隱線和美的基調在美之境.我們期待這他早日完成超越目前的質的飛躍!